以前照相, 不僅喜歡找特立獨行的題材, 更有種瞧不起別人總是照那種"人很大卻無啥風景"的到此一遊照.
因此, 借藝術之名, 我照他人的裸照, 照荒野裡的破屋,照放在罐子裡的豬腦, 照被撞死路邊發臭的鹿屍.
曾經沾沾自喜, 放棄後也多少有懷念.

我很少照人.
以前, 爸媽和我出去時, 我爸都會開玩笑說, 妹妹的相機裡不照我們這種啦!

開始談遠距離的戀愛後, 剛分隔兩地的前幾個月, 我發現兩個人在一起的照片少的可憐.

天天見面的情人, 在照片裡回顧曾經一起走過遊覽過的地方. 彼此既然在眼前, 照片便成了輔助兩人回憶一景一物的物件.
"那時候天氣真好...那條街長得是這樣的啊....那家餐廳的菜如何如何..."

天天不見面的情人, 像你, 像我. 照片裡景物雖充滿細節, 但那照相時的當下, 彼此心情如何, 卻記不清楚了.
你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呢? 你是以什麼表情在旁邊看我按下快門呢? 你喜歡這個地方嘛?
至少我記不清楚.

於是開始不厭其煩地照上數十張相片, 在街上拜託路人幫我們照出很像遊客的合影,
管他俗氣.

回到美國把相片掛起,
一起出去旅行的快樂無比清晰地在牆上掛著
像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有了實體.

房間掛著相片, 空間一下被拉長了.
一個發悶坐在房間的晚上, 照片提醒了我另一個國家, 另一個空間, 另一個人, 另一種心情的存在.
不管怎樣的爭執, 共同擁有的, 那些"看得到, 被記錄下來的"一些快樂時光, 讓人變得篤定, 讓下次見面更加熟悉, 也讓一個人特別想念另一個人.

這次回家, 看到爸媽十幾二三十時的照片.
像片裡的年輕和活力像是要溢出平面, 儘管擺的只是所有情侶都會擺的姿勢, 通俗好笑, 但是有感動我.
我開始覺得最普通無聊的人像照,即使再沒有歷史價值,至少這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照片見證的時間.
我看著照片裡的人從青春年華穿著制服到生出第一個孩子, 然後是第二個, 接著頭髮少了, 衣服漸漸不花俏了, 但是面容多了一股成熟.
老了, 但是看著從年輕抱著照相到年老抱著照相, 他們兩人在照片裡一起老的過程, 讓下一輩的我動容.
他們年輕而充滿光澤的一面, 讓我對現在的他們更加心疼, 也因此, 包容.
我開始後悔, 和家裡的人一起合影的照片很少, 和相愛的人沒有留下多少鏡頭.

看不見的東西不是不存在, 但是會被遺忘.
所以我想把它照下來, 儘管照的過程看起來很俗.

去他的藝術,
我願意當個平凡人, 記錄平凡的天天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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